一﹑“胡說”﹑“胡鬧”等詞胡所來﹖
一提起“胡”字﹐人們容易聯想到胡鬧﹑胡說八道﹑胡作非為等貶詞。究竟其字胡(何)解﹐貶意胡(何)來﹐又出自胡(何)代﹖中國早期的一部字典《說文》﹐僅謂“胡﹐牛頷垂也﹐從肉古聲”。清代集大成的權威《康熙字典》﹐除引《說文》外﹐兼及“胡﹐何也”等五六十種資料及解釋﹐然卻未見一種含貶意的說明﹐這卻是為何﹖
原來在漢唐間﹐“胡”有另解﹐常指匈奴等北方邊族。《周禮‧冬官》﹕“胡無弓車。”[鄭司農注﹕“胡﹐今匈奴。”]《史記‧秦始皇本紀》﹕“亡秦者﹐胡也。”《漢書‧匈奴傳》﹕“西置酒泉鎮﹐以隔絕胡與羌通之路。”魏晉南北朝的“五胡”指匈奴﹑羯﹑鮮卑﹑氐﹑羌等五族。而且胡最初用於民族的解釋﹐自兩漢經魏﹑晉﹑南北朝至唐﹐也不一定有貶意﹐如唐代以胡語區別於漢語﹐張籍《隴頭行》云﹕“去年中國養子孫﹐今著氈裘學胡語。”白居易《聽曹剛琵琶兼示重蓮詩》謂“胡啼番語兩玲瓏”﹐就是後來宋代的《五燈會元》也以“胡言漢語”並稱。
中國唐﹑宋以降對外來事物﹐從海路來者常冠以“海”﹑“洋”等字﹐如海棠﹑海椒﹑海藥﹑洋桃﹑洋葱﹑洋竽﹐乃至洋務運動等。而此前後來自北方或西域等陸路的﹐則多加“胡”字﹐包括各種植物﹑動物﹑事物﹑樂舞以及宗教習俗。例如﹕
@胡桃﹑胡瓜﹑胡豆﹑胡麻﹑胡葱﹑胡椒﹑胡芹﹑胡芥﹑胡蒜﹑胡荽﹑胡菜﹑胡葵﹑
胡枲﹑胡楊﹑胡桐﹑胡蔓﹑胡枝子﹑胡韭子﹑胡榛子﹑胡黃蓮﹑胡蘿蔔﹑胡孫藤﹑
胡麻竹﹑胡麻科﹑胡乾薑﹔
@胡酒﹑胡餅﹑胡食﹑胡粉﹑胡鹽﹑胡麻油﹑胡麻飯﹔
@胡蜂﹑胡蜢﹑胡犬﹑胡羯﹑胡羊﹑胡孫﹑胡雁﹑胡燕﹑胡騎﹑胡馬﹑胡服騎射﹔
@胡鬚﹑胡髯﹑胡床﹑胡帳﹑胡坐﹑胡拜﹑胡跪﹑胡梯﹑胡氣﹑胡臭﹑胡面子﹔
@胡琴﹑胡鼓﹑胡弓﹑胡笛﹑胡竹﹑胡角﹑胡歌﹑胡樂﹑胡部﹑胡戲﹑胡空侯﹑
胡盧笙﹑胡旋女﹑胡旋舞﹑胡騰舞﹑胡笳十八拍﹔
@胡人﹑胡書﹑胡君﹑胡使﹑胡客﹑胡兵﹑胡僧﹑胡姬﹑胡兒﹑胡奴﹑醉胡﹑雜胡﹔
@胡國﹑胡地﹑胡塞﹑胡苑﹑胡霜﹑胡風﹑胡沙﹑胡塵﹑胡情﹑胡夷﹑胡氛﹑胡祆﹑
胡天(神)﹑胡鬼﹑胡巫
雖然有些名詞﹐含有對少數民族的蔑視﹐如胡虜﹑胡寇﹑胡匪﹑胡貊﹑胡貉﹔但總的來說﹐上述“胡”的本意多作“外來”之解。
可是﹐後來在漢語中﹐帶“胡”的言行漸漸含有貶意了﹕
@胡言﹑胡說﹑胡話﹑胡白﹑胡扯﹑胡柴﹑胡謅﹑胡談﹑胡侃﹑胡調﹑胡說亂道﹑
胡說八道﹑胡說白道﹑胡言亂語﹑胡言亂道﹔
@胡行﹑胡為﹑胡來﹑胡突﹑胡混﹑胡猜﹑胡鬧﹑胡撞﹑胡撮弄﹑胡作非為﹔
@胡亂﹑胡塗﹑胡思亂想﹑胡思亂量﹑胡攪蠻纏
究竟含貶意的“胡”詞起於何時呢﹖明呂毖《事物初略》有云﹕“胡亂﹕《秘書》云﹐‘五胡亂華之日﹐漢人之避兵者﹐凡事皆倉卒為之﹐不能完備﹐即相率曰胡亂且罷。謂備一時之急也﹐今人凡事苟且者稱胡亂﹐始此。’”但此中胡亂僅指倉卒﹐亂源則來自五胡。唯當時尚未及在漢語詞學史上作出書面反映﹐就是在唐代﹐統治者李姓也含北胡血統﹐是故罕見含有相關詞彙的著作。
要到唐後﹐宋遼夏金元係魏晉南北朝動亂之繼續﹐因此南宋普濟《五燈會元》有“胡說亂道”等詞﹐周密《齊東野語》出現“胡說”﹐朱熹《朱子語類》提到“胡思亂想”。及至清代﹐滿洲人因以邊族而入主中原﹐故“胡”族等說為《康熙字典》所不取矣﹗
二﹑由五胡“亂”華說到五“胡”治華
中國歷史上﹐凡寫及魏晉南北朝﹐一些史籍常有“五胡亂華”之詞。五胡指當時進入北方的匈奴﹑羯﹑鮮卑﹑氐﹑羌。由304年匈奴建漢至581年隋文代周﹐這二三百年正是五胡十六國﹑南北朝紛爭擾攘之際。論史者一提及此﹐往往紛紛搖頭歎息不已，而感深惡痛絕﹔同時極力謳歌那些大一統的“太平”盛世，有的甚至不惜為之百般粉飾。
竊謂對歷史上的統一、分裂、入寇、征服等等，均宜取分析之態度，切忌先入為主地任意褒貶。五胡之入侵固使中華產生變亂，但其統治者之主動推行漢化，向華夏先進文明靠攏，此種由“亂華”而“親華”的轉變不是值得歡迎嗎?!同時，漢人之被迫南遷固為血淚斑斑之歷程，然因此而開發南方，使中原文明播於蠻荒之地，豈非使中華文化之內涵益形擴大?!反觀那大一統的西晉王室之腐敗政治，那偏安江南的東晉和南朝小朝廷之驕奢淫逸、紙醉金迷，較之銳意改革、勇於創新的北魏孝文帝，又有多少值得肯定乃至歌頌的呢?!
天下者，眾人之天下也，絕非一族一家所應據為己有者耶，是歌頌抑或否定端視統治者之所作所為。職是之故，分治經濟未必不展，世亂文化未必不真，大一統容易統得過死而造成阻遏，割據政權因競爭亦能產生大建樹，讀史者於此不可不慎而思之﹐更不可墮入大漢族主義之框中。
行文於斯﹐又由胡族聯想到胡姓。據統計﹐當今人口數﹐“胡”在中華姓氏中排第13位﹐佔漢人的1.31%。按《中國人名大辭典》﹐胡姓歷代名人有355名﹐佔歷代名人總數0.78%﹐幾乎無代無之。例如﹕西漢胡建﹐東漢胡廣﹐三國胡綜﹐西晉胡奮﹐北魏胡太后﹐唐代胡曾﹐宋代胡瑗﹑胡詮﹑胡安國﹐元代胡三省﹐明代胡大海﹑胡惟庸﹑胡宗憲﹑胡廣﹑胡應麟﹐清代胡渭﹑胡中藻﹑胡以晃﹑胡林翼﹑胡雪巖﹑胡燏棻﹐近代胡漢民﹑胡宗南﹑胡適﹑胡蝶﹑胡也頻﹑胡風(筆名)﹑胡文虎﹑胡愈之﹑胡子昂﹑胡厥文﹑胡寄窗﹐等等。
一深入1949年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史﹐更發現一個有趣的歷史現象﹐即﹕五“胡”治華。原來近六十多年來﹐在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中央書記處﹐有五名中央書記均姓“胡”﹐其中大多並由共青團這個預備隊而轉輸至中共中央﹕
@胡耀邦(1915-1989)﹕曾任中國共青團中央第一書記﹐中共中央主席﹑總書記
@胡克實(1921-2004)﹕曾任中國共青團中央常務書記﹐中國青年報社長
@胡啟立(1929- )﹕曾任中國共青團中央書記﹑全國青年聯合會主席﹐中共中央
政治局常委﹑中央書記處書記
@胡錦濤(1942- )﹕曾任中國共青團中央第一書記﹐後任中共中央總書記﹑
軍委主席﹐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主席
@胡春華(1963- )﹕曾任中國共青團中央第一書記﹐後任省﹑地區黨委書記
除了政治領導人外﹐數十年來神州大地掌控意識型態者﹐胡姓也不乏其人﹐例如﹕
@胡喬木(1912-1992)﹕曾任毛澤東秘書﹐新華通訊社﹑人民日報社社長﹐中共中央
書記處書記
@胡繩(1918-2000)﹕曾任人民出版社社長﹑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主任﹑中國社會科學
院院長﹐《帝國主義與中國政治》作者
@胡華(1921-1987)﹕《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史》作者﹐中國人民大學教授
如此相加﹐可謂“八胡”了。本來何姓掌權實屬偶然﹐但共青團乃至黨中央領導與“胡”姓之密切﹐竟非他姓所可比擬了﹗
[2012年3月8日]
陳佳榮“南溟網”(http://www.world10k.com)_即興小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