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人都能當作家?

一、由卡拉OK、博客想起

在電子時代,人的生活越來越方便,並呈簡約化的趨勢,以日常必需而觀:衣,T恤、牛仔褲;食,方便麵、漢堡包;住,睡袋或流動車子;行,旱冰鞋或平面電梯。同時,人類似乎真成了“萬物之靈”,面面俱全而無所不能了。過去,大家只能經由舞台,欣賞那些技藝超凡的舞蹈家、音樂家,以致歎為觀止。可現在,有了“卡拉OK”(Karaoke),人人都可自演自唱,個個儼然成自我陶醉的歌星。你也可到迪斯科舞廳去蹦迪,權且充當一回令人如癡如醉的自由舞者,任甚麼社交舞、拉丁舞都不在話下。

不僅歌、舞等藝術界,時下連大作家的文學禁臠,竟也被一衝而破了。君不見手機短訊成長篇,博客(Blog,或作部落格、網誌)、微博變個人自己隨寫隨發的文集。這樣,豈非人人都可成了作家?

人的全面發展方向,自應大力提倡。但凡事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每個行當都有其專業要求和標準。個個唱得再歡、蹦得再狂,總需有新時代的貝多芬、鄧麗君、烏蘭諾娃一類好手,作為楷模,供人觀摩欣賞。人人寫作是件大好事,不過名家範文應不可或缺。只有遵循語文規律、生活邏輯行文作篇,才能與人正確交流而不易產生誤解,也才有成為新名家、撰出新範文的可能。

二、電腦時代的中文語詞

要寫好文章,自應做到字詞正確而豐富、思維銳深又合邏輯、行文流暢且富文采。這就要求自幼從字(積累)-詞(辨正)-句(標點)-段(語法)-篇(修辭),不斷加以訓練。既要多閱讀、多掌握字詞,又要防止誤寫錯用。

但在電腦時代,存在一個語詞變異的問題,出現了連《現代漢語詞典》最新版都未見的“網語”。許多同學津津樂道新創詞語,而部分老師可能聞所未聞。創新是時代必然、民眾要求,但應有正確規範。為此,下面不加批評地略介一二。

其實,網語也屬於流行語。流行語是一種辭彙現象,反映了某些國家或某些地區在某個時期內人們普遍關注的問題和事物﹐並以語言形式表現出來﹐而為社會大多數人或某個階層﹑某個年齡段人士所接受。猶記1945年抗戰勝利後,上海等內地流行吉普女郎、阿飛等語。1949年政權易手後﹐大陸流行來自老解放區的 “搞”﹑“同志”﹑“愛人”等等。“搞”原在湖南流行﹐後來轉至延安﹐有人開玩笑說﹕1949年後﹐一個“搞”字攪動了全中國。甚麼都可“搞一搞”﹕“搞革命”﹐“搞工作” ﹐ “搞錢”﹐“搞戀愛”﹐乃至“亂搞男女關係”。1979年改革開放以來,又有新的流行語了﹐像“下海”﹑“大款”﹑“小秘”﹑“官倒”,乃至從港澳台轉販過來的“巴士”﹑“打的”﹑“麵的”﹑“買單”﹑“拍拖”﹑“瘦身”﹑“派對”……。

值得注意的是﹐隨著互聯網﹑手機﹑平面電腦的發展﹐大量網絡語言正頻繁地在各種討論區、網頁、留言版、BBS等場合出現,逐漸融入日常生活當中。例如流行於香港地區的火星文、港女文,內地的“拼音文”。中國內地有以“520”代表“我愛你”;台灣或用來自閩台語的“好康”表示好處、便宜、好東西、好消息。香港的“火星文”更是五花八門,其中很多源自翻譯外文的諧音,如“十卜”即Support(支持),“88”表Bye-Bye,“令”代替“靚”(屬港女文)。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至於列入辭典的新網絡術語,如以IT(Information technology,資訊科技)人指網民,CEO(Chief Executive Officer)指行政總裁﹐以及下載(Download)、黑客(Hacker)等﹐也未能細說了。

三、數碼支撐的好看門面

在電腦時代,還常出現一認識的誤區,即以為數碼主導一切,掌握數碼技術就可橫掃文化知識界。

二十世紀末期,繼圖書報刊、廣播電臺、電影電視後出現第四載體:電腦網路。它一問世就展現了無比的威力,正在無線、寬頻等等技術支援下,集圖書、報刊、廣播、唱片、影碟、電影、電視、電話、傳真、印刷、互聯網等等功能於一身。當時一眾年輕人憑借新技術自作網頁、到處展示,認為老一輩落後頑固、不肯學習新生事物,應退出歷史舞台。然而,由數碼技術製成的頁面,仍然是人類數千載的歷史文化,若因寫作、校對問題而導致錯漏百出則大煞風景。因此,初期的互聯網頁,常被一些老人家視為垃圾文化,他們既不滿此種“不堪入目”的新知識,又不知如何應對新科技而時感彷徨。

這是一種新與舊的時代交替。新人用新科技展現新介面,但萬變不離其宗的卻是人類的文化知識。這裏用“新瓶舊酒”來形容,可謂非常貼切。新興技術由年輕人開發,傳統文化由老專家傳揚,一定要青老互補,由老中青結合方能奏效。

不過,雖然薑是老的辣、酒是舊的醇,但青出於藍勝於藍則是永恆的規律。老一輩如不願落伍而過早被淘汰,對新科技起碼要略懂一二,同時應繼續練好本門功夫,認真校訂、指導後生,令網頁內容更好看、更精彩。

四、誰來管錯別字和語法?

前面說過,人人當專家固然好,但要有專業規矩,且須自幼訓練積累。唱卡拉OK如不懂曲調或起調,易成五音不全或走調;跳舞不會舞步章法,常會互相踩腳或撞人。一篇網誌或文章,如屬知己互傳像便條般則無所謂;但若用於較正式的人際交流,甚至欲向公眾發佈,就不能容許錯漏或令人不知所謂了。

在中國內地或港地,常見一些成語的誤寫亂用,如一語相(雙)關、不動生息(色)、日月如梳(梭)、林林種種(總總)、悉聽專(尊)便、從詳(長)計議、節哀順便(變)等。還有些違背漢語語法的詞句,如“出台政策”、“到訪香港”、“軍事中國”。若再夾雜一些火星文,效果更不得而知了。例如:“88,520至永遠,我十卜你永遠!”,說的其實是:“再見!我永遠愛你,永遠支持你!”如果對方不明,你就永遠失去最佳的良機了。

誰來承擔補救上述問題的責任?除家長外,主要的自然要落在學校老師身上了。語文老師肩負教授學生的基本功,包括聽說讀寫等能力,他們也最了解學生的水平、興趣和愛好。不過,師生之間畢竟有“代溝”,這就要求老師除了日常作業外,應該關心學生的“網上生涯”。須知,學生日常的網誌,未必是教學要求和職責所在,但最受學生所關切,也最能反映他們的語文水平,是可及時改善的另一片語文天地。

五、未來的範文和版權維護

由網文正誤又引申出未來語文有無範文,以及如何維護網文版權等問題。歷史表明,每一時代、國度或民族,都湧現過名傳遐邇、千古不朽的作家和名著,諸如李白、曹雪芹、雨果、狄更斯、托爾斯泰等。相信在互聯網時代,除了將古今中外名作電子化、網絡化之外,一定會產生新時代的網絡作家及模範作品;如果說,由文字發明、書籍誕生迄今經歷了數千年的歷程,沒有理由奢望會在數十年間成就此事。

網絡畢竟是嶄新的載體,其寫作和發表在很多方面都有待規範化。目前比較突出的問題包括:(1)普及:將人類數千年的文化成果都盡快予以電子化;(2)校訂:由優秀學者、編輯校訂網上內容,令其標準化;(3)轉引:商訂網上引用他人成果的規定,如須載明出處即允其再創作等;(4)抄襲:利用搜尋方便而鯨吞旁人成果,不注出處而據為己作,此種抄襲行徑必須懲罰;(5)盜權:掠奪別人或其他公司製成品,用來牟取私利,這一盜版侵權更得嚴懲不貸。

六、當課室裏人人都有電腦時

電腦時代衍生的關係文化教育的一個重大問題,是學校教學電子化。目前,絕大多數地區學校仍是舊歌所唱景象:“小嘛小兒郎,揹着那書包進學堂……”。厚重的書包,壓得莘莘學子喘不過氣;進了教室,打開課本,聽老師邊用板書邊講課。但是,教學電子化正在改變這種運作模式。

當每一教室的課桌上都配備有教學用的平面電腦,輪番使用課室的學生只需帶備一俗稱“手指”的微形儲存器(內存各科電子課本)就可上堂。當然,精美的電子教科書當仍由專業出版機構所編製,不過原來的彩色印刷課本或會改為黑白印製的“說明書”了。

電子教學也改變了教師的地位,由幕前用粉筆寫黑板,換成在學生後面通過電腦、投影儀及顯示屏來操控全場。學生舉動較易觀察,而桌上電腦也只有教學的功能,如非老師允許不可聯網外用。

七、電腦打字引發的漢字改革

電腦的普及對漢字的命運及改革,也帶來新的挑戰。過去,中國內地為普及知識而厲行漢字簡化。如“龜”的繁體多少劃?16、17或18?過去多有分歧[《康熙字典》作十六劃;香港的〈小學學習字詞表〉(http://www.edbchinese.hk/lexlist_en/)作十八劃],內地簡化作“龟”(7劃)。但如用電腦的漢語拼音法,打個g就可顯示“龜”而不問其多少劃。那麼,今後學生是否只需認字,而不管如何數筆劃、學筆順及書寫了?漢字簡化的必要性及改革方向又將如何?

說到電腦上的漢字,還有一個如何令簡、繁體任意轉換而無誤的課題。在當今資訊科技時代﹐講究交流﹑溝通﹑快捷﹑成效。我們既要與外國交流﹐尤應首重一國之中內地與港﹑澳﹑台之間的溝通。然因使用簡﹑繁體字的差異﹐竟令各地之間資訊的傳達發生很大的麻煩﹕不是翻譯後錯別字連篇﹐就是逕成誰也讀不懂的怪文﹐或者乾脆死了機。通常繁體轉簡體﹐常見錯漏極少﹐如“著作”易誤為“着作”。但簡體轉繁體則問題多多﹐原因在一字多義令電腦無從識別。諸如,“皇後(后)”、“天後(后)”、“幹(乾)淨”、“複(復)興”、“理發(髮)”,實令人啼笑皆非。雖已有不少專家致力解決上述問題﹐唯技術上困難容易克服﹐而簡﹑繁體本身存在的毛病卻不好處理。其中凡一字一簡的﹐在電腦轉換上均不易出問題﹐而“后”﹑“後”之類的多義字則麻煩多多。初步計算﹐此種字約有八九十字,需要統一處理。

根據歷史的經驗﹐語言文字的推行除民間習慣勢力的作用外﹐與政令的強制頒行有極大的關係。秦朝一統文字即其先例﹐而簡體字在內地推行的歷史也說明此事。目前﹐我們應高度重視文字互換問題的解決﹐謀求不同漢文字體在電腦技術上快捷﹑暢通﹑準確的轉遞﹐以符合新時代的要求。

八、電腦排版是編輯的“天敵”?

行文至此,作為專業編輯,還有一個問題長期如鯁在喉、不吐不快:自從使用電腦排字出版,對寫作者帶來莫大的好處;但對編輯工作,除有方便外卻也增加不少麻煩。

文字電子化對寫作的方便,至少有如下幾點:(1)總體速度而言,打字比手寫快;(2)作者可通過諸如google(谷歌)、baidu(百度)一類的搜尋器,迅速找到眾多的相關資料:(3)可以成篇成段把引文或參考資料,複製到自己的論著中;(4)作者可以隨時刪削、修訂、增補文字及資料;(5)作者也可通過其他電子手段對外交流、徵詢意見、互換圖文。當然,或謂邊打字邊寫作會影響思維,那就如同抽煙會否促進思維一般,是一個作者本身的習慣問題。

電子排版既如此有助於寫作,照說也不會十分不利於編輯。問題在於:作者只負責出版的前半截(內容編撰);而編輯既要和作者聯繫,又要顧及後期印刷的效果,介乎中間的環節。問題還在於:進入電腦時代,還缺乏穩定的出版系統,以避免校對後圖文檔案的“突然”錯漏。過去,用鉛字排版或用植字機的咪紙(bromide paper)排版,到了三校只需捉拿少數錯別字,盡可提前欣賞新作的即將問世。現在,電腦上的每一校次都需十分小心,以免誤觸鍵盤而用英文替換中文字,或在最後印刷時才發覺某一圖片或地圖是未經改正的某一次檔案。因此,直到末校時都仍兢兢業業、如履薄冰,要憑經驗再次通讀或瀏覽全稿。至於把電子檔案搬上網絡,那HTML語言(HyperText Markup Language)一類或甚麼爪哇語,又令編輯進入了另一陌生的領域。

俗話說,難者不會,會者不難。雖然有眾多問題和困難存在,但編輯或作者乃至製作、科技人員,都會以無比專業的精神去面對和克服的。總之,我們熱切地歡迎電子新時代的到來,願和作者、讀者、老師、同學一道努力,以提高新時代的語文寫作水平,促進教學電子化的向前發展。我們也切望,人類終能令手機、電腦、和人腦高度融合,以最新科技、健全語言來回饋並保護我們自身的家園─地球!

[草擬於2013年3月28日,刊於《現代教育通訊》101期,2013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