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準巡海”時事訂補
陳佳榮 朱鑒秋
2016年8月4日
近來因編撰《中國歷代海路針經》需要，我們較為關注清朝末任廣東水師提督李準在1908、1909年相繼巡視東沙、西沙等的航行。“李準巡海”是清朝官方管轄南海諸島的一件大事，但一些文章對其時間、地點乃至事件本身，卻存在人云亦云、錯漏矛盾的問題。研究歷史甚或外交宣示，都必須以真確的事實為依據；倘史料有誤，或擯棄或修正，否則會漏洞百出。有鑒於此，我們擬在相關資料的基礎上，參考前輩的真知灼見，並依自己所知，對此事的史實作簡要的訂補，就教於四方大家。
一、末任廣東水師提督事
清朝末代廣東水師提督李準
李準(1871-1936)，生於四川鄰水縣東之太安鄉太安里活水溝里第，原名繼武，後名曰準，字志萊，別字直繩，號任庵，又號平叔 。[注1] 著有《粵東從政錄》、《李準巡海記》、《廣東水師國防要塞圖說》、《任庵自編年譜》等。
他是清朝末任的廣東水師提督，但有云其於1905年起就擔任該職，有云其擔任兩廣水師提督甚至兩廣總督的。正確的說法應是：
李準於光緒卅一年(1905年)署理廣東水師提督；宣統元年(1909年)補授廣東水師提督。
據李準在《任庵自編年譜》所述，他於光緒三十一年乙巳(1905)三十五歲時，在四月十一日到京，十五日黎明赴朝房，約六鐘內侍傳呼：“李準第一起入見。”在接受皇上及皇太后接見後，十一時奉上諭：“本日召見存記，簡放道李準着開去道員，以總兵用，署理廣東水師提督。”次年又署理廣東水陸提督。光緒三十三年丁未(1907)六月，李準一度調署北海鎮總兵，廣東水陸提督由秦炳直署理；十二月，將水陸提督分而為二，“廣東水師提督着薩鎮冰補授，仍着李準署理，秦炳直着補授廣東陸路提督。”到了宣統元年己酉(1909)才奉上諭：“李準着補授廣東水師提督”。[注2]
二、幾次何時巡東沙西沙
李準在廣東水師提督任內，曾奉兩廣總督張人駿之命，率兵艦屢往南海諸島巡航，到過東沙、西沙群島。其巡海究應繫於何時？最早刊載《李準巡海記》的《大公報》、《國聞週報》(均發表於1933年8月)，其“編者按”謂在“清光緒三十三年四月間(西曆一九0七年五月間)”，先至東沙島，復至西沙群島云云。其正文〈一、東沙島〉也繫於“光緒三十三年春”，〈二、西沙島〉中的勒石記事同樣寫為“大清光緒三十三年”。
根據清末的其他史料，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民國報刊登載的李準於“光緒三十三年(1907)”出海巡航，顯然有誤。對此，已故廈門大學韓振華教授等前輩學者早已糾正之。1978年，韓先生撰寫〈有關我國南海諸島地名問題〉指出：“李準灘(Grainger Bank) 1909年李準奉命巡視南海諸島的西沙，為此而命名。”[注3]1988年，由東方出版社出版的韓振華《我國南海諸島史料匯編》，曾引故宮博物院所存清宣統元年(1909)四月二十七日檔案[注4]，及1928年陳天錫編《西沙島 東沙島成案匯編》[注5]，指出“關於李準巡視西沙群島的時間問題，一些文章認為是在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這是錯誤的”[注6]。
李準巡視西沙群島既在宣統元年(1909)，而東沙島呢？依照《任庵自編年譜》等，他是在光緒三十四年(1908)和宣統元年(1909)，兩次分別到東沙和西沙的。
1、光緒三十四年，戊申（1908），三十八歲。
“又出巡外海，至距沙頭八十海里之洋面，有島豎日本國旗，異之。以為此為廣東領海，何得有日本國旗飄揚於島上？及登岸查勘，沙灘上橫一木牌，標曰‘凱撒島’。船員吳敬榮 游戎曰：‘此為東沙島，西人呼之為希拉壯士，向屬中國領土。’……回省請于安帥，電外部，與日本人交涉。日公使索海圖證據，必中國二百年以前之圖乃可為憑。王雪岑觀察博覽群書，以康熙間有高涼鎮總兵陳倫炯著《海國聞見錄》中有此島之圖，因送外部與日公使，證明為我國版土，交還中國，仍名為東沙島。”[注7]
2、宣統元年，己酉（1909），三十九歲。
“又以上年收回東沙島之後，……查廣東之西尚有西沙十五島，距香港約四百海里，距瓊州之榆林港約一百二十海里。經吳敬榮、林國祥、王仁棠先會同粵海關船員往探，當會商安帥親往探明，繪成海圖，以便呈魚師、海港、軍部、內閣立案。免又如東沙之覆轍，待有外人佔據始為交涉為其計。安帥極然某說。當調集伏波、琛航兩舊兵艦分載前往……”[注8]
證諸前述《李準巡海記》的〈二、西沙島〉，開頭謂“東沙島交涉案既終”云云，顯見巡視東沙、西沙分別為兩次，故李準在任內可說是屢屢率艦巡航南海諸島。
三、李準巡海史事的披露
下面再結合官方檔案、報刊訊息及李準部分著作，勾勒“李準巡海”史事的披露情形。
1、宣統元年(1909)四月二十七日兩廣總督張人駿致外務部 軍機處等派艦勘察西沙群島電文，載《清季外交史料》第四冊第10頁。韓振華《我國南海諸島史料匯編》，東方出版社1988年版第130-131頁詳引。
2、1910年《東方雜誌》刊〈記粵省勘辦西沙群島事〉一文，據漁民、船工、水師所掌資料及外交往來訊息而概述，載《東方雜誌》第七卷第五期(1910年5月25日)。
3、1910年《東方雜誌》刊〈廣東西沙群島志〉一文，材料得自水師巡訪甚多，載《東方雜誌》第七卷第六期(1910年6月25日)。
4、1910年《地學雜誌》刊〈粵東查勘西沙島小記〉一文，資料來源同上，載《地學雜誌》一卷七期，1910年9-10月。
5、1910年李準署名編撰《廣東水師國防要塞圖說》：原書標明“鄰水李準署”，“宣統二年季冬編印”， 前有“宣統二年冬月廣東水師提督李準”之〈序〉。該書藏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韓振華《我國南海諸島史料匯編》已採錄[注9]。廣州出版社2015年4首發的《廣州大典》，也據中山圖書館藏本影印收入，編於史部政書類(第三十七輯)。
《廣東水師國防要塞圖說》包含有廣東沿海總圖說、廣東省河至黃埔圖說、廣東西江古勞至雞冠石圖說、廣東西江雞冠石至梧州圖說、榆林港圖說、三亞港圖說、瓊州 海口圖說等，尤其珍貴的是列有東沙島圖說、西沙島圖說，當據李準巡海的成果寫成。[注10]
6、1928年陳天錫編《西沙島 東沙島成案匯編》，內含〈西沙島成案彙編〉、〈東沙島成案彙編〉，商務印書館、香港印刷局1928年出版。韓振華《我國南海諸島史料匯編》，東方出版社1988年版第128-129、131頁有詳引。
7、1933年《李準巡海記》：
(1) 天津《大公報》1933年8月10-11日最先刊載《李準巡海記》，當時李準居天津，此文由其送至報社。該報“編者按”將李準巡海事誤繫於1907年，是為上述時間誤判之始源。
(2)上海《申報》1933年8月15日(12版)和16日(13版)連續刊載(圖片係筆者攝製)。
(3)《國聞週報》第十卷第三十三期(1933年8月21日)，其“編者按”同為巡航時間致誤的源頭。中國南海研究院網站載有“大成數據”公司據《李準巡海記》全文之影印版，共8頁。下圖所引前兩頁據此。[注11]
(4)《國際現象畫報》二卷九期(1933年9月出版)刊出，配有若干西沙的照片，並在編者按語中稱：“李氏本人，現尚健在，此事發後，曾親至天津大公報社，說明奉命巡海情形。” [注12]
注釋
[1]參見《任庵自編年譜》[自序在民國十六年(1927)歲在丁卯夏四月]，由包述安2007-11-25據李氏後人保存手稿錄入並上網：http://blog.sina.com.cn/s/blog_4fda9feb01000cy9.html
[2016年7月12日閱]。
[2]參見上引《任庵自編年譜》。
[3]該文後刊於《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995第1期；另由《韓振華選集》第四卷《南海諸島史地論證》(謝方﹑錢江﹑陳佳榮編，香港大學亞洲研究中心2003版)所收。
[4]故宮博物院存清宣統元年(1909)四月二十七日檔案，載《清季外交史料》第四冊第10頁。轉引自韓振華《我國南海諸島史料匯編》，東方出版社1988年版第130-131頁。
[5]1928年陳天錫編《西沙島 東沙島成案匯編‧西沙島成案匯編》，第9-12、18-30頁。轉引自韓振華《我國南海諸島史料匯編》，東方出版社1988年版第128-129、131頁。
[6] 韓振華《我國南海諸島史料匯編》，東方出版社1988年版第131頁。關於李準巡海的資料，詳見該書第128-142頁。
[7]參見上引《任庵自編年譜》。
[8]參見上引《任庵自編年譜》。
[9]見韓振華《我國南海諸島史料匯編》，東方出版社1988年版第137頁。
[10]本書相關圖片，蒙廣東省博物館崔策先生所贈，另採自何正華〈《廣東水師國防要塞圖說》之意義及背景〉及〈南海主權鐵證 李準《廣東水師國防要塞圖說》驚現於世〉等文[2016年7月30日閱]：http://blog.sina.cn/dpool/blog/s/blog_5f7f98bd0102wezj.html?cre=blogpagew&mod=f&loc=9&r=6&doct=0&rfunc=100，特致衷心謝忱。
[11]參見中國南海研究院網站[2016年7月31日閱]：
http://www.nanhai.org.cn/index.php/Index/Info/content/cid/24/id/324.html。
[12]《國際現象畫報》二卷九期，1933年9月。
[刊於《國學新視野》2016年12月冬季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