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溟子按﹕原香港中文大學歷史系主任陳學霖教授是明史專家﹐曾與趙令揚教授等學者合編過《明實錄中之東南亞史料》﹐用力甚深。他對王景弘的研究頗有貢獻﹐著〈王景弘下西洋之史事與傳說〉 (原載漢學研究第九卷第二期。臺北﹐1991年12月)。筆者受其啟發﹐另草一文:〈鄭和、王景弘與三寶壠―重讀《海島逸誌》有感〉; 陳教授復於前文後記予以商榷﹐字字珠璣﹐令筆者獲益匪淺。今特摘錄於網﹐供學人參考。]
〈王景弘下西洋之史事與傳說〉
後 記
陳學霖
1993年底，拙文原稿刊佈後一載，有緣拜讀本港史學家陳佳榮先生大作:〈鄭和、王景弘與三寶壠―重讀《海島逸誌》有感〉。此文係作者是年九月出席在雲南昆明召開之〈鄭和與開放政策〉學 術研討會宣讀之論文印稿。陳君以新刊之清乾隆王大海《海島逸誌》校注本為基礎，參以其他古籍資料及近人著述，對鄭和與王景弘等下西洋有無登陸爪哇三寶壠一問題反覆檢討，頗有創獲，拙文亦就其所見補訂三數則資料(見注82,83,89,93)。陳君對本人徵引《明實錄》記載，指出王氏於正統二年仍在中國表示贊同，不過對於景弘之葬地及其傳說之詮釋有不同意見。茲將結論部分(小標題作:〈王景弘有無可能死在三寶壠﹖〉)鈔錄如次﹕…… …… ……
陳君治史，堅持要有充份證據始能作判斷，此種篤學精神令人欽佩，不過高論有兩點值得商榷:
第一，關於王景弘的死所及葬地，史書雖然未有王氏死訊的記載，但從《實錄》正統二年所記其事蹟來看，王氏卒於國內的必然性不需懷疑，若果他未再下洋通番或任使，何致會死於海外﹖陳君接受《實錄》的證據，但又不肯否定傳說，因此提出一個折衷解釋。他懷疑景弘“在屢下西洋時對爪哇某地風光一直心儀難忘，決心晚年至彼處歸西”﹐所以可能在正統二年後單獨出海到爪哇定居，與傳說謂其死於三寶壠吻合。此一推論不敢苟同，因為王景弘為顯赫之太監，權重一時，退宦後自然歸隱家園，享受榮華富貴，何致會貪慕蠻邦風光，紓尊降貴而棲遲海外﹖況且，當時航海為一艱險之事，不但需要巨舶、準備糧貯及種種設備﹐並且要得官府的許可，以免被視為逃逋罪犯。正統時仍有海禁，官民不能隨意出海，王景弘身為朝廷大員，甘冒法紀，以耄耋之年獨自航海回歸蠻夷之地終老，此跡近天方夜譚之故事也。
第二，傳說異聞的產生，固然有其歷史時代背景，有時反映史實而加以誇大，但有時是出於編造以達致某些目的，而時移世易，人事變遷，以訛傳訛，其偽由是莫辨。因此謂傳聞為一種歷史現象或甚至紀錄則可，若以之作為考證史事之真偽則是錯誤方法。大體言之，陳君所揭有關王景弘在三寶壠的種種傳說(見鴻文注5)，誠然顯現鄭和艦隊下西洋對爪哇各地的影響，和當地華人對這兩位來自祖國的歷史英雄的仰慕和懷念，我們由此可以推斷王景弘曾在三寶壠登陸及在三保洞養病的可能性，和解釋為何出現有關他們的遺蹟，但未必一定是事實。至於傳聞謂王景弘死於三寶壠而葬於三保洞附近，從上揭《實錄》的證據及有關史事的考證，顯然是子虛之說，況且傳說亦有矛盾，有些謂三保洞是鄭和葬身之處，所祀之三保像係鄭和，並不是王景弘，而多數記載則反是。何故同為一事而記載迥異，顯然係因認知及價值觀不同。
總而言之，王景弘的傳說反映三寶壠華人對鄭和等下西洋的累積回憶，是爪哇華商口傳歷史的一種資料，無論真實與否，自有其意義和價值，但若持之作為王景弘死葬於其地的證據，無視於文獻記載的正確性，非特徒勞無功，而且混淆歷史的各種層面和價值觀，有乖學術研究，方家未審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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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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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近人所撰王景弘小傳最早見Dictionary of Ming Biography, 1368-1644, eds. L. C. Goodrich and Chaoying Fang(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6), vol.2,pp.1364-66。作者為Lee Hwa-chou及Goodrich。此傳甚簡略，錯誤亦多。對王 氏生平事蹟作初步考訂，特別指出他是卒於國內的近著為莊為璣:〈試論鄭和與王景弘之死〉，《海交史研究》1987年第1期(6月)，頁97-90，與陳琦:〈王景弘簡論〉，同前刊物，頁91-95。不過二文限於篇幅，對於王景弘的事業與貢獻仍缺乏深邃探討。近年有重要補充者為陳佳榮〈鄭和、王景弘與三寶壠〉(見〈後記〉)及徐曉望:〈八次下西洋的王景弘〉(見下注16)徐文檢出乾隆《龍岩州志》小傳，為王氏身世提供最明確之資料，不過誤言其八次下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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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見黃素封:《南天樂園》(上海商務，1937年)，第二七篇．又見魯葆如:《荷印華僑經濟志》(香港:南洋出版杜，1941年)﹐上冊，頁24;參見《鄭和遺事彙編》，頁164-65。其他關於鄭和與王景弘的三保洞傳說其多，不勝枚舉，見〈後記〉所揭陳佳榮鴻文，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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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漢學研究第九卷第二期。臺北﹐1991年12月)
[見《明代人物與傳說》﹐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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