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2004年9月7日宋峴研究員在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史研究所
       作了題爲“漢文典籍中的世界史資料”的精彩學術報告。徵得宋峴先生
       同意,我們將報告提綱發表在這裏,以饗讀者。 ] 

                                                           2004/9/13[編輯﹕李錦繡]

           
                                      
漢文典籍中的世界史資料                                                                                                     宋  峴

1.秦漢時期的西學東漸  
a.《山海經》“東荒大經”的“奢比尸”被說成是一種獸身人面的動物。此“奢比尸”即希臘語“獅身人面像”——司芬克斯(Sphinx)的稱謂。(詳論見拙著《中國阿拉伯文化交流史話》)  
b.托勒密(Ptolemies)的天體理論是一種“地心說”,他認爲,人類的居所,是一個球體,位於天體的中心,即“地球”;地球以外的宇宙天體是一橢圓的球體,即“天球”。天與地的關係,恰如禽蛋與蛋黃的關係。此說與中國漢代才出現的天體理論——渾天說略同。《晋書》卷十一、志第一、天文上載:丹陽葛洪釋之曰:《渾天儀注》云:“天如鶏子,地如鶏中黃,孤居於天內,天大而地小。”那以前的中國天體理論,以天圓地方的“懸夜說”最爲昌行,從未出現過地心說,即渾天說。到了漢代,渾天說,即這種地心說,突然在中國出現,這令人不能不考慮到它源出於外國,源自希臘羅馬。  
c.北宋年間的《太平廣記》“珊瑚”一節的“拂林海”故事記述了在地中海(拂林海)的西南海面,人們採集整枝的大珊瑚樹的情形,這同1229年去世的阿拉伯地理學家——亞古特哈馬維陸迷(Yagout al-Hamawei al-Roumi)《地名詞典》(Mu’jim al-Buldan)所記述的在意大利西西里島以南的突尼斯海域,人們從海裏攫取大珊瑚樹的情形如出一轍。而《太平廣記》的故事多在隋唐及其以前。阿拉伯人亞古特哈馬維陸迷,原本是拜占廷羅馬人,自幼當做戰俘被賣給阿拉伯富商,他兼通多種民族語言。因此他對珊瑚的記述,當取材於希臘羅馬的載記。在先秦時期,希臘文化即隨馬其頓王——菲利普.亞歷山大的遠征印度、波斯、中亞而一波一波地傳向東方,秦漢以來,在漢文典籍裏有零星的記述。羅馬時期尤如此。以上事例恰可佐證之。  
2.唐杜環《經行記》  
杜環在阿拉伯的經歷  
a.西元751年、唐高宗天寶十載,回曆133年,高仙芝所率領的唐王朝安西都護府的兵馬同石國(塔石干,今爲烏茲別克斯坦共和國之首都)發生了武裝衝突。初,石國國王兵敗被殺,其王子遂乞援於建國不久的黑衣大食,即阿拔斯朝哈里發帝國。高仙芝輕敵躁進,長驅直入,在怛邏斯(Taraz)遇伏,所率兵馬被截擊,首尾相失,激戰中,聯軍中的突厥哥羅祿部倒戈,同石國、大食夾擊唐軍,唐軍大敗。在李嗣業、段秀實掩護下,高仙芝僅以身免。20,000餘唐軍被大食(阿拉伯)俘虜,杜環身在其中。  
b.被俘唐軍隨大食國的“呼羅珊”大軍撤退,行至撒馬耳罕(Samarkand,今爲烏茲別克斯坦的城市),據《蓋茲維尼(Qazweini)地理志》可知,他們將中國造紙術傳到那裏。從此,紙成了當地人的外銷商品。  
杜環一行中國人被帶到木鹿(Marw,這裏是阿拉伯帝國的東方省——Khurasan的首府。其地即今土庫曼斯坦的馬雷),在那裏,上萬名唐軍被整編進大食的呼羅珊軍中。  
c.約在758年左右,杜環所在的呼羅珊大軍被調動到阿拉伯帝國的京畿之地——亞述河洲(Jazeerat Aqoora),即美索不達米亞。呼羅珊大軍是皇家的嫡系部隊,是帝國的精銳之師,當時是哈里發帝國的草創時期,社會動亂頻仍,其任務是;拱衛京師,監造新首都——巴格達(Baghdad),弭平阿非利加(突尼斯一帶)的叛亂。  
杜環所見的興建中的巴格達工地,於內、外兩道城牆間形成了龐大的市場,各國各地的商貨琳琅滿目,其中就有來自中國的有名有姓的中國工匠和織造絲綢的機械——綾絹機杼。巴格達的凱爾赫(Karkh)市場專營中國商品——紙張與絲綢服裝。  
d.約在760年左右,杜環從亞述河洲出發,沿著幼發拉底河而逆行,先抵叙利亞,再到耶路撒冷,在阿格薩清真寺接受哈里發Abu Ja’far al-Mansour的接見和所作的平叛動員演講,然後,三萬呼羅珊軍兵與一萬苫國(Sham,阿拉伯人對叙利亞的古代稱謂)軍兵一同來到埃及的亞歷山大港,又來到利比亞,在塔沃爾阿(Tawargha),與反對黑衣大食的瓦哈比教派的武裝進行了大决戰,取得大勝。  
e.約在761年,杜環所在大軍在阿非利加的首府——凱爾旺(Qayrawan)消滅了一切叛亂。至此,大食國的君主——哈里發特准杜環等中國人榮歸故里,於是,杜環從埃及行至紅海,從港口登上去中國的大船,經過印度洋上的斯里蘭卡,於762年春抵達廣州。  
杜環歸國後,將其游歷大食國——阿拉伯帝國的見聞寫成書——《經行記》,原書已佚。其族叔——杜佑撰有《通典》,該書《邊防典》言及外國時,附錄了《經行記》的幾小段文字。輯錄在一起,今有1,511個字。但它拿了好幾個第一名,它是現存的中國和阿拉伯的文獻中首次提到亞述(Aqoor,《經行記》記作“亞俱羅”),首次提到叙利亞的古代稱謂——苫(Sham),還首次提到馬格里布——摩鄰(Maghrib)的著作。  
3.宋代的黑汗朝錢上的Tamghaji與“桃花石”、“唐家子”。  
相當於宋代,中國的喀什由維吾爾人建立了地方民族政權——哈喇汗朝,漢文典籍呼之爲“黑韓、黑汗”。其國有兩個都城——喀什、布哈拉。該政權打造的銀幣鐫刻著阿拉伯文,除了伊斯蘭教箴言,還在一面的上方寫有“Tamghaji”,其義有二,(1)掌璽者;(2)收稅者。顯然,其意爲“統治者”,“有統治權”。此詞在中古時期通行於阿拉伯語、波斯語、突厥語中。至今保留在北京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波斯語漢語詞典》中。其中的Tamgha,義爲“國璽,權柄”。其中的ji,義爲“有……者。”此詞源自突厥語chi,義爲“有……者,有……的人”。  
Tamghaj歷來被古往今來的中國學者解讀爲:唐家子,即“中國人”。從而表明,這個維吾爾政權是中國人建立的。因此,此國之領地概屬中國。但如今,我們知道它的本義後,再審視“唐家子”,則知其僞矣。  
《元史》太祖本紀曰:“帝(成吉思汗)既滅汪罕,大獵於帖麥該川,宣布號令,振凱而歸。”“歲甲子,帝大會於帖麥該川,議伐乃蠻。”其中的“帖麥該”應是突厥語詞Tamgha,義爲“國璽﹑權柄”。這應是成吉思汗從維吾爾人學來的文化。他欲成爲草原帝國的統治者,便接受了其他民族的文化,爲此拜維吾爾人塔塔統阿爲師,從而瞭解了Tamghaji和Tamgha等政治辭彙的意義。因此,被他用於搞重大政治活動的“帖麥該川”,應是個草肥水美且地勢開闊的神聖之地。它應是個同維吾爾文化有關聯的地方。中亞的費爾甘納盆地,既連接哈喇汗王國,又東接乃蠻之地,故帖麥該川當在這裏。此地名應引起學者們的再次討論。  
4.《元史》卷一四九,列傳第三十六記有“郭侃”的傳記,其中記述了1258年巴格達(Baghdad)的陷落,哈里發(《元史》呼做“合里法算壇”)被郭侃活捉的情景,以及郭氏率部打到埃及(《元史》呼做“米昔兒”)和阿拉伯半島的事跡。此記述當與阿拉伯的記述相校勘,做認真的研究。  
5.《回回藥方》中的希臘醫學回答了李約瑟的問題。  
英國科學史專家——李約瑟認爲,中國文獻中沒有古希臘科學技術傳到中國的記載。宋峴所著《回回藥方考釋》回駁了李氏的如上見解。《回回藥方》有亞里士多德(Alistatalis)給其學生亞歷山大大帝(Iskandar)的醫治其神經衰弱的粉劑,有希波克臘底(Bugrat)的骨傷科理論。書中還有其他多爲希臘人的醫方。顯然,這類記載已表明,古希臘的科學技術的確傳到了古代中國,只不過,是以阿拉伯、波斯伊斯蘭文化爲載體而傳入的。   
6.明代馬歡的《瀛涯勝覽》一書所記的“甫嚕哩”是流通於阿拉伯半島也門地區的金幣。經宋峴《瀛涯勝覽雜考》的說明可知,乃意大利威尼斯城鑄的金幣——Florin。這種金幣質地好,14世紀以來對埃及等中東市場上的埃及金幣——Dinar的流通形成了巨大的衝擊。15世紀前期,當鄭和一行來到也門時,已看到它替代Dinar在阿拉伯市場上的流通作用。遺憾的是,鄭和一行人僅觀察到了現象,而沒有做金融市場方面的進一步探究。  
7.學問贈言:        
                 只做別人無法代替你做的學問,        
                 少做或不做人人都能做的學問。  

做爲一位行將退休的研究人員,宋峴希望從事世界史研究的年輕同志,應重視對漢文典籍的閱讀、學習和挖掘,將其中的諸多涉及世界史的資料利用起來,國學的功底好了,古代世界史的研究就會更有特色。這如《史記》所言:“內平外成”。在治學上,做“補闕拾遺”的工作,學問則會獨具特色 。                                           
                                                          [http://www.eurasianhistory.com/data/articles/b03/1011.html]

 

 

 

 

 

陳佳榮“南溟網”(http://www.world10k.com)_新增文章_學者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