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學友金國平電函,傳來另一學友龔纓晏〈國外新近發現的一幅明代航海圖〉(載《歷史研究》2012年第3期,156-160頁)一文的PDF版;另又提到《明代東西洋航海圖》(the Selden Map of China)中的“化人”,謂“化人問題,我也研究了許久。我在考證它的詞源,有可喜進展”。我們就翹首以俟金兄的宏論了。

在《明代東西洋航海圖》(the Selden Map of China)上,載及化人之處有二,均在東洋航線上:“化人番在此港 往來呂宋”;“萬老高(紅毛住 化人住)”。筆者在2011年10月草就的〈《明末疆里及漳泉航海通交圖》(the Selden Map of China)編繪時間﹑特色及海外交通地名略析〉(http://www.world10k.com/blog/?p=2025。後刊於《海交史研究》2011年第二期,同年12月15日出版),曾作過簡要的注解:“化人番在此港 往來呂宋﹕此處化人指亦被明代載籍視為佛郎機人的西班牙人,當時已盤據馬尼拉,作為統治呂宋島乃至菲律賓群島的中心;萬老高(紅毛住  化人住)﹕《東西洋考》作萬老高山。另譯為美洛居、萬荖膏、摩鹿加。即馬魯古(Maluku)群島,或專指德那第(Ternate)山。紅毛指荷蘭人,化人指佛郎機人,此處即葡萄牙人。”由於當時付排匆匆,對此答案源由未及詳細展開論述。

上述龔纓晏文引用了黃可垂《呂宋紀略》:“呂宋,為干絲蚋屬國。干絲蚋者,化人番國名也……與和蘭、勃蘭西、紅毛相鼎峙,俗呼為宋仔,又曰實斑牛。”主張化人即佔領菲律賓、馬魯古一帶的西班牙人。唯黃著為王大海《海島逸志》[乾隆五十六年(1791)序,嘉慶十一年(1806)首刊]所附刻,約作於十八、十九世紀之際,比《明代東西洋航海圖》遲了近二百年。然則該圖最早用了“化人”一詞,究與佛郎、佛郎機何涉?這裏筆者願對中國古籍所載的“佛郎”或“拂菻”,作一簡要的回顧,並就閩南語源探討“化人”與“佛郎”的關聯。

自中古時代起,中國載籍就經常出現一個“拂菻”國,至明代又演化出“佛郎機”一名。根據史家的研究,這本是近代以前波斯人、土耳其人、阿拉伯人等東方民族對歐洲人的泛稱。其漢譯來自波斯語的Farang或Firangi。艾儒略《職方外紀》等主張爲法蘭克(Frank)一詞的轉讀;因伊斯蘭教徒同他們早有接觸,故後世以之稱歐洲人或西方的基督教徒。馮承鈞《西域地名》亦持此主張[參見《西域地名(增訂本)》,馮承鈞原編,陸峻嶺增訂﹐中華書局1980版,第27頁)。另或謂為古波斯及阿拉伯稱羅馬帝國(From,即Rum之訛)譯音,指東羅馬帝國,又單指其首府君士坦丁堡或小亞細亞一帶。到了明代中葉,在1517年8月15日(明武宗正德十二年七月廿八),葡萄牙使者安德拉德率艦隊抵屯門澳(Tamão),旋至廣州等地,是為近代歐洲與中國直接交往之始。當時乃將佛郎或佛郎機用來指稱葡萄牙人(後兼及西班牙人),其炮艦裝備也連帶呼為佛郎機或佛郎機炮、佛朗機銃。有關較早反映佛郎機東來的載籍介紹,可參見拙文〈由針簿看明清之際東西勢力的消長〉(http://www.world10k.com/blog/?p=445)。

關於“拂菻”、“佛郎”的漢文異譯甚多,為提供研究的方便,茲據陳佳榮、謝方、陸峻嶺《古代南海地名匯釋》(http://www.world10k.com/blog/?p=1916),並略加編排羅列
於下:

普嵐(《魏書‧世祖紀》)
拂菻(《隋書‧裴矩傳》)
拂懍(玄奘《大唐西域記》卷一一波剌斯國)
拂臨(慧超《往五天竺國傳》)
拂林(《梁四公記》;段成式《酉陽雜俎》卷一八)
富浪(劉郁《西使記》)
弗藍(陳大震等《南海志》卷七)
佛朗(汪大淵《島夷志略‧甘埋里》)
拂郎(歐陽玄《天馬頌》;揭傒斯《天馬贊》)
佛𣇰(朱德潤《異域說》)
佛郎(《元史‧順帝本紀》)
弗林(《元史‧愛薛傳》)
佛郎機(《明武宗實錄》;黃佐《泰泉集》;顧應祥《靜虛齋惜陰錄》)
佛朗機(《明世宗實錄》;沈德符《萬曆野獲編》)
化人(《明代東西洋航海圖》;黃可垂《呂宋紀略》)
化郎(葉羌鏞《呂宋紀略》)

下面省去歷史資料及文獻研究,僅從閩南語源的角度,略抒己見,以就教於四海大家。按:“佛”字﹐閩南語有二讀﹐讀佛陀時﹐音為“bue”二聲(近“勃”); 讀人名時﹐經常作“fue”三聲(近“忽”), 與“化”字讀音很接近(閩人常f﹑h混淆)。至於閩南語的“人”字,則讀 lang二聲,與國語“郎”、“朗”、“狼”同,只此一讀。因此,閩南人之讀“化人”甚近於“佛郎”矣!

眾所周知,漢字筆畫比較繁複,舟子船工在編寫“更路簿”時常用別字。例如,以“使”代“駛”,“仔細”為“子細”。那麼,用“化人”來轉代“佛郎”,在泉漳一帶人繪畫航海地圖時,應是自然而然了。

[草於2012年8月20日]

陳佳榮“南溟網”(http://www.world10k.com)_學術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