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塔娜 1

2013年3月5日接到學妹王彥的來信,說陳先生3月3日淩晨歿,9日遺體告別。北望故國,先生離去時卻不能盡弟子之責。人生真有無奈之時,無奈之處。直到3月25日才得以到先生墓前拜祭。

先生長眠於北京鳳凰山陵園,近南口。山景極美,長城在上,北京在下。先生生於北固山前,眠於長城腳下,與青山作伴,與早去的師母江平女史同穴。先生喜歡他的同鄉辛棄疾的詞:“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2。 他的一幅字就寫這句詞,真稱得“嫵媚”二字,盡得風流,與先生很多筆墨均不同。人才濟濟如北大,像先生這樣一身而兼學者和書法家,而兩者俱稱大家的屈指可數。先生和青山一定是相看兩不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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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陳先生85壽辰時筆者曾做一篇小文為先生慶壽(見下),然而一直不確定陳先生本人是否看過這篇文章。今於案前遙憶先生音容笑貌,痛感所有與先生共度的時光均不能再。三十年前先生 “爭做砥柱勿為樗櫟”的告誡言猶在耳,然三十年後檢點所成,均在有無之間,愧對先生。今於先生靈前發願,定完成《紅河三角洲兩千年環境史》及《越南華商史》兩本書,獻於先生靈前。先生靈魂不遠,尚饗!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 1983年北大東語系碩士畢業。現執教於澳大利亞國立大學。
2 感謝陳先生長子陳其允許發表這幅條幅。原作見陳其“三苑堂裡的‘江南野老’”,北京大學校友網http://www.pku.org.cn/data/detail.jsp?articleID=16770

附:為陳玉龍先生八十五誕辰壽

為先生之弟子, 轉瞬去國已二十載, 先生亦將慶八五華誕。 遠在南天, 不能執弟子禮為先生壽, 唯有撰小文一篇遙獻於先生之膝下。

吾生也晚, 年六歲家父見背於反右, 年十四家母入獄於文革, 自垂髫之年唯見階級鬥爭, 疾言厲色, 而不知世上另有一溫文之世界。所以得先窺而後入此一世界者, 得拜先生之賜也。先生先以言獲罪於反右鬥爭, 又以馬寅初秘書而半生磨折, 二十餘年而不得近學術, 然八零年得列門下時, 先生依然鮮有憤激之辭, 溫溫其恭, 不改書生本色, 唯揮毫時大氣淋漓, 論文時意氣縱橫。此”讀書人”三字竟是入骨, 非時間或他人之所能奪, 亦非異類及宵小之所能學也。

得近先生使我得窺堂室, 以讀梁啟超之汪洋恣肆, 陳寅恪之委婉曲折 (此二評語皆聞於先生)。猶憶於北大初學古文, 學生塗鴉作一”祭外祖文”以為作業, 不意卻承先生工整抄錄成一長卷, 幸何如之! 是時先生之墨寶已為貴重。某年日本池田大作贈送北大書至萬卷, 而北大回贈之禮, 先生墨寶一幅而已。

得近先生使我稍磨焦躁之性。猶記為外子戶口進京屢受挫折, 每每遇挫時即向先生哭訴。先生常靜聽,不發一言而懷同情。耳濡目染久之竟得先生堅忍之一二, 能於生活之艱難、世事之難料,以平常心待之。

又憶某年先生整理出版向達著作, 時出版社囿於經費竟須編者自勞徵訂, 達一數量方允出版。為此先生蹬一破舊之腳踏車, 由海澱而西城而東城日夜奔走, 終於達成數量而書得以見天日。每憶及此, 嘗為先生之忠前賢事之精神一感, 又為中國讀書人之命運一歎。後我決意去國, 先生特手錄梁啟超”志未酬”詩, 且親送榮寶齋裝裱而贈。今學生亦年過半百, 然此”登高山復有高山, 出瀛海更有瀛海”之句, 出於梁氏之口,而書於我師之手, 仍策弟子而不敢懈怠。二十年來於國外點滴成績先生亦欣喜異常多方鼓勵。近來先生不良於行, 去歲學生於北大講課, 九時開始而先生八時已於外文樓前等候。先生先生, 學生何德何能而蒙先生如此厚愛。唯可稍慰者, 其師生相知之情雖海天相隔歲月流逝而不稍減。 值此先生八五壽辰之際, 學生謹執酒一杯, 遙祝我師更多著作, 壽比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