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緣+勤
─ 由南海交通“編著計劃”漸成想起
記得愛迪生談及成就秘訣時曾經說過﹕“所謂天才﹑靈感只佔百分之十﹐百分之九十是艱苦的工作。”這可謂“才+勤”﹔也有的歸結為“勤+緣”﹔以自己的切身體驗﹐筆者則主張“才+緣+勤”﹐三者缺一不可﹐其中“緣”尤為重要。
香港人有句俗話﹕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功五讀書。風水及積德是否有用﹐自己不知。而命乃天生﹐才能即天才﹔運即運氣﹐機緣屬於運﹔讀書為後天努力﹐亦即勤奮。這與本題“才+緣+勤”可謂相合。
寫及本人﹐自我評價難矣﹗父母遺傳基因授予自己的“天才”究有多少﹖說低了對不起雙親在天之靈﹐講高了不啻自我標榜﹑狂妄自大。我想不上不下﹐就依愛迪生的比例作10%﹔當然﹐
此乃衡量個人成就而言﹐非與愛君的非凡事業攀高下。說到勤奮﹐自己最為清楚﹐當年為《古代南海地名匯釋》的編撰﹐足足耗費了整整七個寒暑﹐若加上謝方兄付出的三年光陰﹐實打實可算“十年磨一劍”。尤其因有自知之明﹐常作“笨鳥先飛”之舉﹐撰寫任何著作均不怕花苦功﹐堅信熟能生巧﹑水到渠成之真理。
然而﹐筆者勤則勤矣﹐唯才能有限﹐若無機緣巧合﹐萬難獲取現有之成果。依照個人經歷而言﹕勤奮約佔成功因素的35%﹔而運氣或機緣應達55%之多﹗下面略敘自己出版“歷史書”的一些“歷史”﹐以明言之不誣。
由出版處女作到《古代南海地名匯釋》
敝人在1958年畢業於廈門大學歷史學系。在大學的四年間﹐研讀專業書籍極少﹐主要閱讀方向幾全用在中外文藝範疇﹔更兼參加了三次全國性的田徑運動會及許多省﹑市運動會﹐連上課的時間都少得可憐。尤有進者﹐自己不僅出身於“黑五類”﹐直系親屬在海外﹐而且在1957年前頗有些出格舉止﹐諸如“黨委對我班劇本《廈門大學之歌》(禁演)的態度﹐是粗暴的﹑教條主義的”等一類的標準“右派言論”。可是包定寰等領導我班的黨團諸公網開一面﹐自己不但未成“右派分子”﹐而且被分配至北京的中央民族學院歷史學系任教。這是筆者首要的好運氣﹐如果被打成“右派”﹐或不能分配至圖書﹑教授﹑訊息﹑出版條件極優之首都﹐自己斷無今日之成就。
我的處女作─《何塞‧馬蒂》之出版﹐也是另一種機緣使然。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時任北京市副市長的吳晗 要主編兩套“中國歷史小叢書”﹑“世界歷史小叢書”﹐於北京高等學校徵稿﹐本院世界史教研室主任張錫彤教授為我圈選了古巴詩人﹑愛國者何塞‧馬蒂﹐終於令該書於1962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及1963年再版。從此以後﹐我獲得了一種“不簽合同不寫書”的初步經驗。
文革開始了。我在運動之初﹐又有不少反工作組的出位言論﹐本以為此番必死無疑﹐孰料後來竟逢凶化吉﹑轉險為夷﹐安然度過這難熬的十載光陰﹐又是福星高照。1972年初從湖北沙洋五七幹校返京後﹐開始考慮重拾學術的問題﹐決定脫離世界史﹐改以古代南海對外交通為未來研究方向﹐並首先編輯﹑注釋相關地名。
研究項目另訂後﹐首重者為相關目錄學的啟編﹐自己能較順利過渡與另一機緣有關。1965年7月﹐甫自四川涼山彝區參加一年“四清”(即社會主義教育運動)返京﹐系領導王炬堡等謂資料員要接著去廣西參加四清﹐擬由我在講授世界近代史同時兼任資料室工作﹐我欣然答應。唯自己雖為歷史系科班出身﹐然於史部目錄學甚為生疏﹐於是向本系張錫彤﹑徐宗元﹑賈敬顏﹑蘇
晉仁及圖書館吳豐培諸前輩請教﹐晚上看相關論著﹑白天排書上架。文革後﹐歷史系於1975年重建﹐我又擔任資料室顧問。資料室工作雖費去自己不少精力﹐然卻為編輯工具書目及匯集南海地名奠下學術基礎﹐更令自己得以向學生開設“史料學(史學工具書使用法)”一課。
在編集南海書名及地名資料時﹐經常受到張錫彤﹑張廣達父子及吳豐培先生的提點﹐亦蒙吳文藻﹑聞宥﹑翁獨健等前輩的鼓勵。在工作伊始﹐自己想如能將成果匯集出版是為上策﹐於是將詳細計劃郵告中華書局。承蒙謝方編輯的接見﹐並表示支持該計劃。我當即要求簽訂合同﹐但在文革哪有此事﹖謝兄表示﹐“只要我和領導還在書局﹐一定出你的書就是﹗”就憑此君子一言﹐我一個“猛子”扎下去苦讀深淵七年有餘。
後來自己在1982年4月﹐跨入香江此岸﹔而南海地名釋稿終於由謝方兄玉成﹐並由中華書局在1986年出版﹐是為洋洋千百頁的《古代南海地名匯釋》。讀者諸君﹐看了這一小節﹐你是否承認南溟子其人確實有運氣祐護﹐其機緣良佳﹗
播遷南溟及出版《中外交通史》等書
當自己捨棄首都高等學校的教席﹐南下步過羅湖橋之際﹐身上的港幣只有准許兌換的五十元。此時不但囊夾空虛﹐兼且思想茫然﹐命運又將把自己帶向何方呢﹖﹗本以為從此放棄一切專業﹐改行從事工商了﹗在初來的半年多﹐賣過童裝﹑短褲﹐也銷售過咖啡甚麼的。
終於還是忘不了文史的專業﹐於是由報載應徵而成教育出版的編輯﹐相繼服務於汪炯華先生的長河出版社﹑黃孟甫先生的波文書局﹐亦曾在家專事寫作。可是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還能撰寫與中外交通相關的專籍。事緣友人周謙福先生的引薦﹐自己得於1985年會見學津書局的馬赤提經理。在第一次面談時﹐馬先生看完履歷就問我能否為書店撰寫《中外交通史》。看官﹐你道筆者此時的心情如何﹖不說你不會相信﹕當時立即浮現東北“二人轉”的台詞“不由得老漢心裡樂開了花﹗”試想﹕當年在北京﹐繼南海地名之後﹐自己確實擬撰寫專著﹐唯只敢局限於南海對外交通史﹐現在竟然東西南北四至均須涉獵﹗原來書店考慮的是大學預科的教材。於是有《中外交通史》﹑《中國宗教史》﹑《中國歷代之興治盛衰亂亡》等等之“學津叢書”。命運啊﹐命運﹗機緣之星多麼地眷顧著我﹗
為了謀求較穩定的職業﹐後來自己又長期在區百齡先生開創的齡記書業集團(包括齡記出版有限公司﹑麒麟書業有限公司)﹐從事歷史教科書的撰寫﹑編輯及策劃﹐編寫了數十種中外
歷史﹑文化的課本﹐可謂憑著學術良心為後一代出版教材。公司總經理區錦榮先生非常重視學術﹐他不但策劃了“香港史系列”﹑《新世紀百科全書》的出版﹐又支持筆者出版《中華史詩畫卷》﹑《南溟集》﹐乃至編製個人的“南溟網”。這為筆者的學術研究擴闊了視野﹐開闢了更加廣袤的天地。其間﹐也曾至朗文公司一年﹐在沈維賢先生的支持下出版《世界民主運動》﹔因老鄉李國興先生之召﹐至美亞公司兩年﹐從事率先建設大型歷史網站“中華萬年網”的工作﹐是為另一種時代的挑戰﹗
晚年南海交通“編著計劃”逐漸實現
本來以為﹐自己年近古稀﹐學術生涯到了應該有所總結的時候了。於是先有《南溟集》之問世﹐後有“南溟網”之鋪設。雖然對南海對外交通情有獨鍾﹐唯既有《古代南海地名匯釋》﹑《中外交通史》﹑《七海揚帆》﹑《隋前南海交通史料研究》數書﹐又有《南溟集‧海交篇》之文章匯集﹐當亦死而無憾了。
渠料個人的學術性命尚不該絕﹐許多廿多年前的計劃竟得“舊事重提”。2006年5月﹐在嶺南大學香港與華南歷史研究部成立前後﹐因劉蜀永﹑劉智鵬二教授引見﹐得以結識香港海事博物館創館董事譚廣濂先生﹐他建議出版《外國傳》等海外交通史的叢書並親自策劃。後來又有香港大學亞洲研究中心的錢江學友加入﹐遂成立香港海外交通史學會﹐制訂了“中國海外交通史籍系列”之出版計劃。
香港海外交通史學會出版的第一本書﹐就是自己從事輯佚數十年的(三國‧吳) 康泰﹑朱應的《外國傳》。當此事漸入狀態時﹐我才翻出廿多年前在北京擬草的一張舊卡片﹐那灰濛的字跡寫著(南海交通)“編著計劃”﹐所列有八項早已遺忘的“雄圖”。
我猛然發覺﹐自己對之雖未至“夢寐以求”﹐然由燕京到香江﹐從中年步入老年﹐命運之神卻一直祐護著我﹐令這些早已準備放棄的壯歲心願得以一一實現。下面按原稿列舉於下﹐左面為原計劃文字﹐右面括號內文是實現的狀況﹕
編 著 計 劃
古代南海對外交通地名綜錄 (後成《古代南海地名匯釋》)
南海交通古籍輯佚 (《吧游紀略》已發表﹐《外國傳》已出版﹐《諸家異物志》﹑
《南海古地志》策劃中)
古代南海對外交通行程輯注 (《歷代中外行紀》已付排)
中外交通古地圖集 (《海外交通古地圖集》由譚廣濂先生策劃中)
南海交通古籍校注 (姚楠等《海島逸志校注》已出版﹐《四夷廣記》等策劃中)
中外交通著作譯注 (韓振華《諸蕃志注補》已出版)
古代南海交通論文集﹑論文選 (《南溟集》﹑《隋前南海交通史料研究》已出版)
古代南海對外交通史 (《中外交通史》﹑《七海揚帆》已出版)
以上八項是自己在燕京南溟齋擬訂的計劃卡片﹐項目﹑文字如假包換。倘若不是機緣巧合﹐怎能令廿五﹑六年前的心願﹐得以通過香江南溟齋而付諸實現呢﹖誠然﹐筆者是作過一番努力的﹐北京的濃重學術積澱也是成功的重要因素。然而﹐假使沒有一幫願意慷慨解囊出書的香港“貴人”拔刀相助﹐沒有香江此岸學術研究的自由氛圍﹑出版方便及作者所遇的諸多機緣﹐這一切都不可能發生﹐至少要大打折扣或面目全非了。
總之﹐作者堅持成功的因素是﹕“才+緣+勤”。其中“緣”佔一半或以上。你可同意嗎﹖
(南溟子為“南溟網”而寫於南溟齋﹐
作南溟集增補﹐2007年3月30日)
[補遺]
2008年12月聖誕前夕起﹐筆者又在黃旌先生等的現代教育研究社供職﹐擔任顧問﹑經理﹐參與中國歷史教材的校訂﹐及《中國語文基礎知識手冊》的編撰(是為繼施子清先生的通行出版有限公司所出版敝人與故同窗莊澤義《中國語文表解大全》之後﹐另一中國語文著作)。此外﹐因譚廣濂及張曉敏﹑秦志華等先生的支持﹐敝人與張廣達﹑錢江等學友編撰的《
(2009年9月15日)
附(北宋)呂蒙正《命運賦》(即《破窯賦》)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雞兩翼,飛不過鴉。
馬有千里之程,無騎不能自往;人有衝天之志,非運不能自通。
蓋聞:人生在世,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
文章蓋世,孔子厄於陳邦;武略超群,太公釣於渭水。
顏淵命短,殊非兇惡之徒;盜跖年長,豈是善良之輩。
堯帝明聖,卻生不肖之兒;瞽叟愚頑,反生大孝之子。
張良原是布衣,蕭何稱謂縣吏。
晏子身無五尺,封作齊國宰相;孔明卧居草廬,能作蜀漢軍師。
楚霸雖雄,敗於烏江自刎;漢王雖弱,竟有萬里江山。
李廣有射虎之威,到老無封;馮唐有乘龍之才,一生不遇。
韓信未遇之時,無一日三餐,及至遇行,腰懸三尺玉印,一旦時衰,死於陰人之手。
有先貧而後富,有老壯而少衰。
滿腹文章,白髮竟然不中;才疏學淺,少年及第登科。
深院宮娥,運退反為妓妾;風流妓女,時來配作夫人。
青春美女,卻招愚蠢之夫;俊秀郎君,反配粗丑之婦。
蛟龍未遇,潛水於魚鱉之間;君子失時,拱手於小人之下。
衣服雖破,常存儀禮之容;面帶憂愁,每抱懷安之量。
時遭不遇,只宜安貧守份;心若不欺,必然揚眉吐氣。
初貧君子,天然骨骼生成;乍富小人,不脫貧寒肌體。
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生;水不得時,風浪不平;人不得時,利運不通。
注福注祿,命裏已安排定,富貴誰不欲?人若不依根基八字,豈能為卿為相?
吾昔寓居洛陽,朝求僧餐,暮宿破窖,思衣不可遮其體,思食不可濟其飢,上人憎,下人厭,人道我賤,非我不棄也。
今居朝堂,官至極品,位置三公,身雖鞠躬於一人之下,而列職於千萬人之上,有撻百僚之杖,有斬鄙吝之劍,思衣而有羅錦千箱,思食而有珍饈百味,出則壯士執鞭,入則佳人捧觴,上人寵,下人擁。人道我貴,非我之能也,此乃時也、運也、命也。
嗟呼!人生在世,富貴不可盡用,貧賤不可自欺,聽由天地循環,周而復始焉。
陳佳榮“南溟網”(http://www.world10k.com)_即興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