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稱阿拉伯國家為多氏(義淨《南海寄歸內法傳》、《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大寔(慧超《往五天竺國傳》)、大食(杜環 《經行記》)或大石(真人元開 《唐大和上東征傳》)。大食等名即波斯語Tazi或Tajiks的音譯,原係一伊朗部族之稱呼(或謂古代條支之名也源於此),後即以此稱阿拉伯人及其帝國。公元七世紀初,在大唐帝國建立的同時,穆罕默德創建的伊斯蘭國家在阿拉伯半島崛起,並迅即成為地跨亞、歐、非三洲之大帝國。阿拉伯帝國之政治、宗教中心原在麥加(Mecca)-麥地那(Medina),首領、君主稱哈里發(Khalifah,意為繼承者或代理者),或埃米爾(amir,emir,意為統帥)。到倭馬亞(Umayyads)王朝(661一750年)時定都於大馬士革(Damascus),因其崇尚白色,故該王朝或其後裔所建國家被稱為 「白衣大食」。後來阿拔斯(Abbasids)王朝(750一1258年)則定都於巴格達Baghdad),因崇尚黑色而被稱為 「黑衣大食」。
阿拉伯帝國在建立後不久,即將伊斯蘭教向四處推廣。該教約於唐貞觀年間傳入中國,同時阿拉伯國家也與唐朝發生了政治上的關係。《舊唐書.大食傳》載,「永徽二年(651年),始遣使朝貢。其王姓大食氏,名噉密莫末膩,自云有國已三十四年,歷三主矣」。噉密莫末膩係一通稱,為Amir al mummenin之對音,意即信徒的首領,此指穆罕默德以後的第三任哈里發歐斯曼(Othman,644一654)。據《冊府元龜》等書所載,自永徽二年(651年)至貞元十四年(798年),大食國遣使入華朝貢約三十九次,其中天寶十一載(752年)後的十九次多稱 「黑衣大食」或「黑衣」(佔十六次)。但上元元年(760年)的「白衣」使。似為倭馬亞朝後裔阿卜杜.拉曼一世(Abd-al-Rahman I,756一788)所派,他於八世紀中葉在西班牙的科爾多瓦(Cordoba)宣佈獨立。
唐朝與大食之間固不乏遣使通交之紀錄,然彼此也曾產生過軍事衝突。因盛唐時,中國之勢力已遠達中亞乃至西亞,而阿拉伯崛起後也不斷東侵,二者難免一戰。《資治通鑑》記及開元三年(715年)時載,「拔汗那者。古烏孫也。內附歲久,吐蕃與大食共立阿了達為王,發兵攻之。拔汗那王兵敗,奔安西求救。孝嵩謂都護李休景曰:不救,則無以號令西域。遂師旁側戎落兵萬餘人,出龜茲西數千里,下數百城,長驅而進,……阿了達與數騎逃入山谷。孝嵩檄諸國,威振西域。大食、康居、大宛、罽賓等八國皆遣使請降」。後來隨著大食的步步進逼,中亞各國紛紛向唐朝請援,如康國、安國、俱蜜在開元七年(719年),吐火羅在開元十五年(727年)均遣使上表求救,連南天竺亦在開元間乞師討大食。於是唐朝與大食終於在怛邏斯發生了一次規模較大的交鋒。
怛邏斯(Talas,原蘇聯之江布爾Dzhambul)一役發生在天寶十載(751年)。但因諸書所載簡略不明或互有出人,故也有的繫其事於天寶九載甚至七載的。據隨軍出征的杜環所記為「怛羅斯,石國大鎮,即天寶十年高仙芝軍敗之地」(《經行記 》),《新唐書.玄宗本紀》載:「(天寶十載)七月,高仙芝及大食戰於恆(怛)邏斯城,敗績」,以上記載自比較可靠。高仙芝(﹖一755)原為高麗人,隨父來華,因功而累升至安西節度使。天寶九載,高仙芝劾石國王無藩臣禮,請討之,約降,高仙芝乃派遣使者於天寶十載正月「護送至開遠門,俘以獻,斬闕下」,同時又「殺其老弱,虜其丁壯。取金寶瑟瑟駝馬等」。安國王子逃難,奔走告於諸胡國,群胡皆怨,乃與大食連謀,欲攻安西四鎮。仙芝遂領兵數萬,深入胡地,與大食際遇於怛邏斯城。雙方相持五日,後仙芝大敗,士卒死亡略盡,仙芝及餘存者數千逃歸。怛邏斯一役之失敗,反映了唐朝之由盛而衰,故對中亞、西亞一帶漸漸顯出鞭長莫及,不過是役對唐朝同西域各國(包括大食在內)之往來並未產生嚴重之影響。後來大食曾於至德二年(757年)正月應唐之請派兵助平安史之亂,故乾元元年(758年)九月廣州所奏「大食國、波斯國兵眾攻城」,似即來華之大食兵所為。
關於怛邏斯戰役的後果,有一點即是唐朝與大食兩國君主或將帥均始料不及的,那就是中國造紙法之西傳。在該役結束不久,中亞的康國(今撒馬爾罕Samarkand)即出現了造紙場,此乃得力於唐軍俘虜中之工匠,及至八世紀末,大食政治中心巴格達、大馬士革等地亦建立起造紙場。中國的綾錦織造術、陶瓷製造法、煉丹術等在唐代也傳至阿拉伯國家。與此同時,大食的許多物產如人木、石榴等等也輸入中國,許多大食商人則紛紛由海道、陸道蒞華。唐時,大食人多住在揚州、廣州、泉州等貿易城市,新舊 《唐書》之 《鄧景山傳》均提及,田神功兵至揚州時,大食、波斯賈胡死者數千人。唐末還出現了華化程度極高之大食人,大中元年(847年)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使盧鈞向天子推薦大食國人李彥昇,天子詔春司考其才,次年竟以進士第名顯。誠然,唐代來華之大食人大都是商人,他們雖久居中國,但仍屬外國人,不過這正是長達數百年阿拉伯人移居中國的歷程之開端,對後來回回民族之形成與中國的宗教文化有著深遠的影響。
怛邏斯戰役還有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偶然結果,即唐軍戰俘杜環在大食各地生活了十一二年,並撰下 《經行記》。杜環乃唐代著名史學家、《通典》作者杜佑(735一812)之族子,他的 《經行記》已佚,現在只能從《通典》卷一九三、一九四的附註中見其片斷。杜佑在《通典》卷一九一記曰:「族子環,隨鎮西節度使高仙芝西征。天寶十載(751年)至西海。寶應初(762年),因賈商船自廣州而回,著 《經行記》。」從《通典》所錄 《經行記》殘文,可以看到杜環憑其親身經歷所記的中亞、西亞各國之情況,雖係片斷卻頗翔實。其所載從唐朝與突騎施(在今伊犁河至楚河一帶)分界之勃(孛攵)達嶺(Beder山口)起,包括中亞的碎葉國(原蘇聯托克瑪克Tokmak西南)、怛羅斯(原蘇聯江布爾Dzhambul)、石國(原蘇聯塔什干Tashkend)、拔汗那(原蘇聯費爾干納Farghana)、康國(原蘇聯撒馬爾罕Samarkand)、米國(原蘇聯朱馬巴札爾Guma’abazar),西亞的波斯國(今伊朗)、大食國(今阿拉伯地區)、末祿國(即木鹿Merv城,原蘇聯馬里Mary)、亞梅國(即阿沒或河沒,今伊朗哈馬丹Hamadan)、苫國(或謂即阿拉伯語稱大馬士革Ash-Sham之譯音,指今敘利亞)、秋薩羅(又作秧薩羅。應為勃薩羅Al-Basrah,在今伊拉克巴士拉Basra西南之祖拜爾Zubair,也有考為耶路撒冷Jerusalem)、佛菻國(即東羅馬帝國),東非的摩鄰國(或今肯尼亞Kenya之馬林迪Malindi。也有考為摩洛哥Morocco一帶),以及南亞的師子國(今斯里蘭卡)、婆羅門國(今印度)。
杜環的最大貢獻乃在他親自觀察阿拉伯國家,作了第一手的翔實的記載,他的 《經行記》遂成為關於伊斯蘭教的最早之中文紀錄。該書曰:「大食,一名亞俱羅(或謂即大食早期都城Akula之對音,阿拉伯語稱Al-Kufah,今之庫法Kufa)。其大食王號暮門(Amir al mummenin),都此處。…今吞滅四五十國,皆為所役屬。多分其兵,鎮守其境,盡於西海焉」,「諸國陸行之所經也,胡則一種,法有數般。有大食法,有大秦法(指基督教之景教),有尋尋法(指祆教,或謂尋尋即大食人稱祆教徒Zem-Zem之對音)。……其大食法者,以弟子親戚而作判典,縱有微過,不至相累。不食豬、狗、驢、馬等肉,不拜國王父母之尊,不信鬼神,祀天而已。其俗每七日一假,不買賣,不出納,惟飲食謔浪終日」。其文雖簡,然對於伊斯蘭教的最高信仰﹕真主阿拉(Allah,杜環書中作「天」),以及禮拜齋戒等重要功課,均作了具體而無誤之敘述,此在唐宋載籍中誠絕無僅有。故 《經行記》對中國伊斯蘭教史之研究,實有重大之意義。
陳佳榮“南溟網”(http://www.world10k.com)_教學研究_《中外交通史》_
第四編 隋唐時期中外交通之勃興_ 第五章 唐朝與中亞、西亞及歐、非各國之關係